新華社石家莊4月5日電 題:為愛而歌——追記把山里娃送上冬奧會舞臺的鄧小嵐
新華社記者李鳳雙、吳晶、高博
“胭脂河水長,從那天上來,要問去何方,寧靜的村莊……”太行山深處,馬蘭花合唱團的孩子們流著淚唱起《馬蘭童謠》,用歌聲為至親至愛的鄧奶奶送別。
3月19日下午,正在河北省阜平縣馬蘭村籌備音樂節(jié)的鄧小嵐突發(fā)腦血栓,在當?shù)鼐o急治療后被連夜送往北京,2天后醫(yī)治無效,溘然離世,享年79歲。
清明節(jié)期間,阜平縣組織“從此馬蘭路——鄧小嵐老師線上紀念活動”,利用歌曲、朗誦等多種形式,表達對鄧小嵐的感恩思念之情。
孩子們清澈質(zhì)樸的聲音,一如不久前,他們在北京冬奧會開閉幕式上用希臘語唱起的《奧林匹克頌》。只是,那個時候,總是滿臉掛著微笑的鄧奶奶還在……
北京來的鄧奶奶,成了山村學校的音樂教師
2022年2月,北京冬奧會開幕式上,44個身穿虎頭衣、腳踩虎頭鞋的孩子走到國家體育場中央,演唱起希臘語版的《奧林匹克頌》。
這群孩子來自阜平縣城南莊鎮(zhèn),最大的12歲,最小的只有5歲。4個月前,他們中的很多人剛剛認識簡譜。
2月4日,北京冬奧會開幕式上,馬蘭花合唱團的孩子們用希臘語獻唱。(新華社記者李尕 攝)
宛如天籟的歌聲,唱出了全天下孩子“一起向未來”的夢想。觀眾席上的鄧小嵐,流下了激動的熱淚。
“馬蘭的孩子走出大山、走向世界啦!”這一刻,鄧小嵐最想把這個消息分享給父親。
位于太行山腹地的馬蘭村,是他們一家人的第二故鄉(xiāng)。
抗日戰(zhàn)爭時期,鄧小嵐的父親鄧拓擔任《晉察冀日報》社長兼總編輯、新華社晉察冀總分社社長,一邊打游擊一邊辦報紙。在一次日軍的“大掃蕩”中,馬蘭村的鄉(xiāng)親們?yōu)檠谧o報社,19人慘遭殺害,無一人泄密。
母親丁一嵐在一次突圍后生下鄧小嵐,不得不把她寄養(yǎng)在馬蘭村附近一戶村民家中,整整3年。
炮火下的童年,有動蕩的不安,也有質(zhì)樸的恩情。多年后,鄧小嵐不斷尋訪這片土地,馬蘭村需要什么,她就默默去做什么。
翻修學校、改建廁所、扶貧助學……2003年清明,鄧小嵐回馬蘭村為烈士掃墓,意外發(fā)現(xiàn)很少有孩子會唱歌。
孩子們羞怯的樣子深深刺痛了她的心:“沒有音樂的人生太蒼白,應該用音樂幫助孩子們實現(xiàn)夢想?!?/p>
于是,潺潺的胭脂河邊,有了琴聲;高高的鐵貫山上,有了歌聲;北京來的鄧奶奶,成了山村小學的音樂教師。
那時,馬蘭小學只有4間漏風的教室。鄧小嵐掏出自己的退休金,又動員弟弟妹妹捐錢,改裝了7間校舍。
后來,她從親朋同事那里募集樂器,一人身兼數(shù)職,教鋼琴、小提琴、手風琴……
18年風雨無阻,她用音樂改變了一座村莊
從北京坐火車一個半小時到河北定州,換長途車3個小時到阜平縣城,再換乘公共汽車,在山路上顛簸個把小時,就到達了馬蘭村村口簡陋的小候車廳。
這是高速路開通前,鄧小嵐往返馬蘭村的必經(jīng)之路。
四季輪轉(zhuǎn)、風雨無阻。從2004年開始,她一年要往返北京和馬蘭村20次,一趟約600公里,18年下來就是20萬公里,大約能繞地球5圈。
得益于中學和大學的樂器學習經(jīng)歷,鄧小嵐曾說自己的人生是“被音樂滋養(yǎng)的”。大學畢業(yè)后,她在工廠工作25年,又領(lǐng)著女工們學習樂器。
輪到教山里的孩子,她把音符寫滿了黑板,一個個地認,手把手地教。
“教這個得有連續(xù)性,今天教了明天就走,那學生可學不會呀?!币粋€、兩個……來學習的孩子越來越多,鄧小嵐在馬蘭村待的時間也越來越長,把老伴兒一個人丟在北京的家里。
鄧小嵐在指導孩子們學習音樂。(河北省保定市阜平縣委宣傳部供圖)
2006年,馬蘭小樂隊宣告成立,鄧小嵐領(lǐng)著孩子們到北京、上海等地演出;2013年,70歲的鄧小嵐發(fā)起“馬蘭兒童音樂節(jié)”;2015年,鄧小嵐親自設(shè)計、自籌資金,把小學旁邊的荒土坡打造成了一座三層的夢幻小城堡。
“孩子都向往童話,城里孩子有少年宮,有迪士尼樂園,有公主城堡,馬蘭的孩子也可以有。”
“山里孩子們最渴望的是什么?是大山外面的精彩世界。”18年來,山里娃的夢想化作鄧小嵐的堅持,她培養(yǎng)了200多名學生,很多上了高中、讀了大學,有10余人在大學里學習藝術(shù)專業(yè),或畢業(yè)后從事藝術(shù)教育。
一批批孩子們因為音樂改變命運,一個小村莊也因為文化浸潤走向振興。
馬蘭村的孩子們在排練節(jié)目。(新華社記者岳文婷 攝)
2019年,有著700多戶2000多人口的馬蘭村實現(xiàn)全村整體脫貧,音樂成了這個小村莊的一張名片。
村南口,鄧小嵐籌資新建的“音樂谷”,圓形的灰色舞臺背靠青山、碧水環(huán)繞,遠遠望去猶如一輪明月掛在天空。鄧小嵐為它起名“月亮舞臺”。
2021年10月,“月亮舞臺”竣工,鄧小嵐站在舞臺中央,笑著連聲說:“太漂亮了!”
馬蘭兒童音樂節(jié)辦了四屆,表演場地也換了四次,每次演出都沒有一個像樣的舞臺。能在自然的環(huán)境里給孩子們舉辦一場屬于自己的音樂會,是鄧小嵐多年的希望。
“‘月亮舞臺’干凈純粹,符合鄧老師和馬蘭孩子的氣質(zhì)。”說起和鄧小嵐討論手稿的過程,設(shè)計師劉陽十分感慨:“鄧老師期待村民們也可以上臺表演。這座舞臺與山水和諧統(tǒng)一,能吸引更多游客,帶動村民增收。”
馬蘭村黨支部書記孫志勝說:“鄧老師把所有牽掛和關(guān)愛留給了馬蘭,她永遠是我們最親的親人!”
她變成了一顆星,永遠注視著馬蘭村的孩子們
馬蘭小學音樂教室的黑板上,鄧小嵐親手書寫的《奧林匹克頌》歌曲樂譜依稀可見。
今年1月3日,到北京參加冬奧會開幕式集訓前,鄧小嵐為孩子們打氣加油,“山里孩子的聲音像天籟之聲,最能向全世界展現(xiàn)中華民族對世界人民的真誠和友愛,我認為這種熱愛和積極向上的品質(zhì)正是奧林匹克精神的內(nèi)涵……”
馬蘭花合唱團的孩子們回到阜平后,鄧小嵐與孩子們合影。(河北省保定市阜平縣委宣傳部供圖)
3月18日,鄧小嵐突發(fā)腦血栓的前一天,她還精神矍鑠地為孩子們上了一堂音樂課。讓山里的孩子都會唱《奧林匹克頌》,是她給孩子們制定的新學期目標。
“最后一次,她教我們唱的就是冬奧會上那首歌,非常好聽。”11歲的席慶茹泣不成聲。她從小學二年級開始跟鄧小嵐學習音樂,跟著鄧小嵐學會了彈吉他、拉小提琴。
教室的另一頭,新添置的幾臺腳踏琴和小提琴靜靜放在角落里,這些都是愛心人士從北京送來的。
“收到這些樂器時,鄧老師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。”馬蘭小學音樂老師蘇文霞說。
馬蘭花多生于荒地、山坡草地,花期長、根系發(fā)達。有人說,鄧小嵐就像這種花,她的根在這里,她把音樂的種子撒在這里,也把她的愛都留在了這里。
3月22日,鄧小嵐離世的消息傳開了。那些因為冬奧會上的天籟之音關(guān)注馬蘭村的人們剛剛知曉:這群特殊的孩子身后,站著這樣一位不同凡響的鄧奶奶。
阜平縣馬蘭小學的教師們在緬懷紀念鄧小嵐。(河北省保定市阜平縣委宣傳部供圖)
女兒劉明明以母親的口吻回復社會各界的追思:“親人們,朋友們,一直以來關(guān)心著我和馬蘭的人們,看到馬蘭的孩子們都在美好的音樂中長大了,鄉(xiāng)親們的生活也好起來了,親人們都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,我的心愿都已經(jīng)實現(xiàn)了,我也要去和我的爸爸媽媽團聚了……”
學生白振源說:“我覺得她變成了一顆星,永遠注視著我們馬蘭村的孩子。”